2016年5月25日 星期三

2015.11 北韓遊記 - part 2


II.
  中國大陸的國慶假期俗稱十一(10月1號起為期一週左右),剛到北京的時候和學韓文的台灣室友討論十一要去哪玩,室友表示想去北韓,然後我就很興奮,因為其實自己也想去很久了,只是原以為一定找不到伴。不過當時已經計畫好了玩內蒙古,而且實在是兩邊都割捨不下,就決定還是先去內蒙,之後再找時間去北韓。


  為什麼我一定要趁人還在中國的時候去北韓呢?答案很簡單,因為台灣人出入北韓一定得經過中國。一般說來,外國人要進入北韓不外乎兩種路線:一種是從北京首都機場,搭乘高麗航空(Air Koryo,一家經常被評選為世界最糟糕航空的北韓國營航空公司)直接飛到平壤順安機場。班次很少,一週只有幾班吧,我看我Instagram上關注的大部分經常出入北韓的記者都是搭飛機的;另一種則是由中國東北邊境,搭火車,穿越鴨綠江入境。我不敢說哪種方式比較好,畢竟我還沒嘗試過搭飛機入境,但可以肯定的是搭飛機的話,屁股就不會坐得那麼痛!我們從北京坐了八個小時的高鐵到丹東,屁股都要坐穿了⋯⋯


  但是搭火車入境也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好處,那就是從邊境進入北韓之後,你可以觀察沿途農村的景象,窺見普通百姓的生活風貌。

  而且你從台灣報團,與在大陸報團的費用是不一樣的。據我在網路上讀文章的印象,台灣報團的話,加機票價格得要台幣六萬多,我這個旅行社報給我的團費是人民幣2800,折合台幣才一萬多。儘管還要自付北京到丹東的車費、以及丹東第一晚住宿費,但都是小頭,且已經便宜許多。旅行社資訊是十一時已經去過北韓的室友給我的,我比較懶就沒有貨比三家。另外一個同樣假期去了北韓的台灣男生,是從淘寶上買的行程,價格和行程應該大同小異,不過他們沒住羊角島飯店而是住高麗飯店。(平壤給外國人住的飯店一般也就這兩家了,柳京還在蓋⋯⋯)須特別一提的是,旅行社承辦人(以下皆簡稱丹東姐姐)告訴我朝方政策規定,團費是按原國籍國家的經濟狀況劃分,雖然看起來很沒道理不過丹麥朋友最後就被收了4200 RMB,我自己2800 RMB,丹東姐姐稱中國人要更便宜,但我不清楚確切數字,也不知道有沒有匡我吶。
 

Day One: 
丹東


 


  出發之前先在丹東待了一晚。這裡的車子比北京還兇,而且很多巷道連個紅綠燈都沒有,比較有趣的是街道以經緯+數字命名,比如五經街、八緯路這樣的。花了一點時間、走了好幾個街口,才找到當地一條朝韓風情街。丹東姐姐推薦我們風情街裡一家朝鮮料理叫「長壽參雞湯」。丹東畢竟是小城市,所謂的風情街上居然不見幾條人影,所幸進了餐廳後,發現上座率蠻高、佈置溫馨,重點是食物非常好吃!手工米酒也好喝!然後不小心就點多了,吃得有點撐。





 

『對面就是末日』


  吃完晚飯跟斯堪地那維亞人邊走邊打賭猜溫度,我猜3度他猜1度,然後看手機答案揭曉是1度,我輸得慘兮兮,然而輸的人並不會被投鴨綠江所以無所謂。十月底的東北夜間溫度已經到達零度以下,路上一排排的銀杏樹煞是好看。晚上跑出來體驗零下1度的感受,作為亞熱帶人,我覺得!⋯⋯⋯沒啥感覺。就是會口吐白煙(註:當時正值十一月初,北京還沒有降至零下,不過後來連25年來最冷的·零下18度版·北京·2.0·都碰上了,感覺自己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物了。Yay。)

  期間我一個要好的中國女生朋友在微信上說了一句話讓我覺得很詩意,伊說:『對面就是末日呢。』事實上丹東儘管只是邊境小城,與隔一江之遙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確有著天壤之別,這點在我們乍回到中國境內的剎那感受十分強烈。人口密度、車流,還有街上的廣告看板、霓虹燈,鴨綠江中國那端的橋墩上圍聚遊客,朝鮮那頭卻什麼都沒有,只是沙土和水和草而已。

  從新義州到丹東,也只是八分鐘的火車程。
  就八分鐘。

 

Day Two: 



















  隔日一早八點半,大家在丹東火車站集合。印象中,我第一位見到的同團團員是個戴細框眼鏡的男生,看上去很知性的樣子,那時候多打量了幾眼,因為有點意外,團裡竟然也有年輕人!可我實在太不擅長判斷別人年齡了,原以為人家26、27了(然後我又跟丹麥朋友打賭了,朋友說「我看最多23」,然後其實人家比我年輕啦,所以我又輸了QWQ 是有多愛打賭?逢賭必輸,很慘了,大家救救我)

  後來認識了才知道他也是從北京上來,而且事後證明是個非常有趣的人!

  另外團裡的年輕人還包括:有漂亮琥珀色眼睛的長春女生、在新加坡生活多年又在英國拿學位的杭州男生,後來幾天我們大家就都一起玩。

  丹東火車站大廳內,一位中方旅行社負責人跟我們交代了許多注意事項,包括微信裡如果有惡搞的金正恩(大陸人喜歡戲謔地稱金三胖)貼圖必須刪掉,因為以前有女生就被抓到過、各種淒慘的下場云云⋯⋯還有待會可以先買點香菸什麼的賄賂朝方軍人,這樣他就不會太嚴格搜查你(但是我又很固執地兩手空空沒有準備任何禮物⋯⋯),感覺這裡的旅行社很喜歡恐嚇人吧,都會把事情講得格外恐怖、危言聳聽,然而實際經歷的時候又會覺得明明沒說得那麼恐怖,不過香菸我事後覺得還是挺需要買的,有備無患啊。大意了!


  還有此時我才發現這段火車程我們將完全處於棄兒狀態哈哈哈哈。是的,中方旅行社只是一個代理的角色,入境後所有的觀光行程都是由在地導遊們接手。這一點其實是好事,不過這也表示有長達五六個小時的時間,我們是沒人罩的。安檢搜車的時候尤其嚇人,因為朝鮮人有能力用英文溝通的很少,雖然旅行社指派了團裡的年輕人當小領隊(負責在列車上發放便當、收護照一類),但是大家也不是說天天跑北韓見慣大場面了,要是遇到什麼問題又溝通不良,真的蠻可怕的。
過江啦!!!


  從新義州開始手機不會有訊號,不過月底我早已把流量用光了因此本來也上不了網。行前,旅行社再三恐嚇我們,說從新義州到平壤這五個小時不可以拍照不可以拍照,軍人更是絕對不能拍,被搜出來後果自負。然而實際情況是我們拍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後來也有人被檢查手機了,卻沒人被刪哪怕一張照片。丹東這頭的安檢很水,新義州的安檢很嚴,附個火車時刻表:



  火車在新義州站停了兩個小時。

  朝方安檢是軍人會到火車上來搜車廂,包括收護照、開行李、金屬探測器搜身、詢問手機牌子(Q: 三星?A: 蘋果)等,回程時也會檢查手機相簿。雖然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實際發生的時候還是覺得好害怕😭😭😭尤其朝鮮的大哥大姐又長得好兇!!語言又不通!!!沒人照顧我們!!

  不過感覺他們對女生比較留情,可能從經驗得知開女生行李箱和手機相冊只會看到很多生理用品跟自拍照吧⋯⋯⋯需翻閱500張(失敗的)自拍照之後才會逮獲一張偷攝的人民軍?XDDD 而且我臉乖的策略疑似奏效了,去程時,本來擔心包裡的南韓蝦條又或者充滿萬惡好萊塢資本主義的《看電影》雜誌有被沒收之虞,然而此類情況並沒發生,看來是多慮了,走時一個看上去很兇的長官還用中文笑笑和我說再見!!!😱😱😱😱

  朋友帶了一本講中國政治的課本(你真的有空看嗎),被朝鮮長官翻了很久。因為是全英文的,我覺得長官其實自己也看不懂吧,但是他很認真、很謹慎,他使用一種老式的翻書法:就是手指沾一下口水、翻一頁書。再沾一下口水、再翻一下書。你們知道我在講什麼吧?你們肯定知道!這種翻書法,我已有至少38年沒見過了啊!!(現年50.15)這種翻頁方式好aggressive的說,每一頁上面都留有口水⋯⋯⋯⋯

  很認真翻了幾十頁還是看不懂,那本書就被拿出去諮詢看得懂的人了。後來通過了意識形態(可能還有一系列防爆)檢查,才又拿回來還給我們。

  同班列車上除了我們這個旅遊團、明顯從中國返鄉的北韓男男女女、人民軍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歐美團。看上去國家組成也很複雜,不知道是本來就認識還是臨時搭伙呢?

  「去和他們打招呼啊。」對於把朋友帶進這全中文環境有點不好意思的我,隨口提議道。
  「沒關係。我不喜歡為了交朋友而交朋友。」
  「⋯⋯=w=」

  後來在羊角島飯店又與這群歐美團打到照面了,但是除此之外就再沒遇過。

  在火車上要如何分辨北韓人呢?除了看制服,也可以從有沒有佩戴領導人徽章判斷,這個徽章是贈予的,外國人買不了。有圓形的單人徽章也有國旗形雙人章,兩者並無輩分階級差異,可以視心情配戴。



  和我們同一間硬臥車廂的是一位北韓男子,大約30初頭,以下就叫他北韓葛格。除卻同文同種,北韓人和南韓人其實很好區別,因為穿衣打扮的風格天差地遠。北韓人普遍比較嚴肅,在站台上、車廂內,他們的表情凝重、衣著更樸素端莊,彼此之間也不會打鬧談笑。北韓葛格非常木訥、害羞,但人還挺友善的。我之所以知道對面是北韓人而非中國人,是因為安檢搜身的時候語言不通,他幫我們翻譯了幾個單字。

  我們也不知道如何同他們攀談,就這樣沈默地在車廂內活動、睡覺、看窗外的風景流逝。火車的時速很低,差不多四五十。初渡鴨綠江的時候所有人都既激動又興奮,一種「天啊我們真的在北韓了,現在就在北韓境內了!」的超現實感瀰漫全車,以至於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抖不掉那種超現實感。

  整個下午,火車穿越山巒、河流、村落、城鎮,貫過荒原、耕地、沼澤、曠野,往南直下首都平壤奔去。如果順著軌道走,能從最貧瘠的農村走到最光鮮的都市。路上汽車很少,沿途所見的北韓人基本都步行或以自行車代步,一個綠色生活!節能省碳!他們相當清瘦,基本上,在我四天的旅程中,還沒有見過哪怕一位發胖的北韓人。

  理智上,我很想睜大眼睛把一切牢牢記在眼底,但看了如此景色兩小時後,睡意卻滾滾襲來。白日照耀下的朝鮮大地呈現金黃色,不是那種豐饒如蜜的黃,而是一種乾瘠的剛收割過的顏色,這種澄黃通透的感覺太讓人昏沉了。待到太陽落山時,東邊的山頭和原野就被染成了血紅。然後是粉紫色的天空。這大概是我對北韓最初的印象。











  我睡了好長一覺。斯堪的納維亞人睡了好長一覺。北韓葛格也在下舖睡了一覺。
葛格連睡姿都異常肅穆:仰臥,十指交疊,身體紋風不動。我開始懷疑坐錯了時光機,何以北韓人的各種作派老式中還帶有點儀式感?我醒來時,發現葛格坐在過道看似沈默地望著窗外,嘴裏卻在哼著調,非常小聲以至於幾不可聞。我覺得有趣,偷偷觀察他,發現有人經過時調就消失了,經鑑定確為該人所哼。😂


  此時約下午四、五點,天色已暗了下來,窗外的公寓、樓房越來越多,顯示我們已接近平壤,大家都醒了。

  在北京工作的男生和丹麥朋友都走到北韓葛格旁邊,三個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我遠觀了一陣子之後也厚著臉皮湊過去聽。北京男生老家安徽,是學葡語和西班牙語的,英文講得也很流利。他曾到巴西待過一段時間,現在又去了安哥拉。我們叫他費南多。

  北韓葛格是北京工作的平壤人,在平壤有妻子和一個女兒,在車站還看見他老婆來接他。

  葛格中文說得算不上太利索,但是從中英夾雜加比手畫腳的聊天中,還是得知他在北京做的是coding,IT行業。還有,北韓人並不早婚,男女都大概介於25-30區間,女性25、26,男性28、29。「想家嗎?」費南多問。「?當然啊。」北韓葛格不可置信地回道。

  到站了。葛格老婆站在月台上,衝我們車窗大力揮手。下車的時候他對我們說:See you again. 兩人便興高采烈回去了。當時我想:應該不會再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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